打牌妖客

【全职/双叶亲情向】兄弟（十二）

兄

　　叶修在街上跑了很久，等停下时，除了喘气，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。事实上他并没有跑得很远，叶秋精心准备的大包还在他的背上，他不算出色的体力实在没能给他的出走带来一个好的开头。

　　但，这些都无所谓。

　　叶修抹了一把下巴上的汗，把包放到地上，就着街灯拿出了叶秋事先准备好的地图。

　　当务之急，是要在天亮之前离开这里。或许还要更快，因为他不确定叶秋会不会在半夜里突然醒来。

　　察觉叶秋行迹有异是在一个多月前，一个多月的时间，根本不足以让他对这次出走有足够充分的准备，何况他百分之百确定叶秋的确打算离家出走，是在半个月前。那封折叠手法特殊的信一看就有鬼，鬼使神差之下，他做了他这辈子再也不会做第二次的事。

　　他偷看了弟弟写的信。

　　确切地说，这并不能算偷，因为这封信，就是写给叶修和叶家夫妇的。

爸、妈、哥：

　　展信佳。

　　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，我已经离开这座城市了。不要担心，我只是出去散散心，过段时间就回来。请你们放心，在外面我会照顾好我自己；也请你们不要来找我，是时候我自己会回来的。

　　愿安好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　叶秋　上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　　“还真是亲兄弟啊。”叶修想着叶秋留下的那封信，自嘲地揉了把鼻子，展开了地图。地图左上角贴着一张小小的便签纸，上面写着午夜叫出租的电话号码；地图上则用红笔细心地标出了前往客运中心的路线。

　　真巧，叶修想，他也打算坐长途汽车来着。

　　这当然不是巧合，叶秋选择长途车也是很有考量的。在飞机、火车实名制的当下，用这两样交通工具出行，实在太容易暴露行踪了。

　　当然，更关键的原因是，他偷不出被爸妈藏得不露踪迹的户口簿。

　　叶修想了想，还是没打便签纸上的那个电话。自己一个中学生，大半夜的在这块别墅区背着个大包去汽车站，不引人怀疑才有鬼。

　　那就走过去吧，虽然实在有些远。快一点，应该不会那么快被发现。

　　他重新背起了包，确认了方向，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。

　　这一走，脚步再也没有停歇。

　　开始的一个月，叶修只是漫无目的地在各个城市之间穿梭，混迹于大大小小的网吧，沉浸于各色不同的网游中。遇到高手，就切磋一把，打到尽兴方才罢休。他从不在一个地方呆得太久，一是没有必要，二是不够保险；他去的地方也没什么章法，通常就是去汽车站随便买张时候最近的票，然后随便司机爱开哪儿开哪儿去。

　　说到行程，翻遍了叶秋的行李，叶修狠狠地疑惑了一把。叶秋的准备非常周全，上到钱财衣物，下到纸笔剪表，连打火机、手电筒这样的东西都有，却独独少了具体的行程表。

　　是已铭记于心无需动笔，还是认为船到桥头自然直？

　　广播里开始通知乘客进站，叶修赶紧收拾好背包，连带着把这些没什么意义的猜测也打包放好，踏上一段新的旅途。

　　这样看似潇洒的生活其实并不顺遂。家境优渥又鲜少接触财务的叶修，意识里还没有节俭这个概念，出走头半个月，用钱都不加收敛，能吃好的就吃好的，能住好的也不会委屈了自己。叶秋攒出的五千大洋，在一年的精心准备中只剩下了三千五，在他的挥霍下，很快就成了三位数。

　　醒悟到自己身上的钱快不够用了之后，叶修便克制了起来。

　　一晚六十的廉价招待所，网吧的休息间，甚至是汽车站候车室，他都睡过。至于吃的，只要能填饱肚子，口味都不重要。

　　要说适应，那是骗人的。毕竟叶修本是养尊处优的有钱人家少爷，意志再怎么坚强，也无法缓解生理上的不适。前所未有的疲累侵袭了他的身体。偶尔他也会想起家人，可看看自己现在怎么着都是好胳膊好腿的，还要想方设法不被家里人逮回去，就撇撇嘴，不再多想。

　　我不会让任何人后悔。

　　那先不要让自己后悔。

　　既然选择了离开，就要有吃苦的觉悟。所谓代价，便是如此。

　　至少自己可以尽情地打游戏了，叶修甘之如饴。

　　那时候的叶修，脑子里只有游戏而已。

　　十五岁的少年，还不甚清楚要如何站在家人的立场来看待自己的作为。

　　他只是抓紧一切时间来玩游戏，磨练自己的技术。不知不觉间，与他棋逢对手的人越来越少，很多所谓的高手，开始单方面地被叶修开虐。

　　直到一个月后的午后，他在长江三角洲的某个城市，碰上了另一位才华横溢的少年。

　　“喂，都忘了问了，你叫什么名字？”少年摘下了耳机，记起来自己连人名字都没有问，就把这个气死人不偿命的家伙给带回家来了。

　　叶修呵呵一笑：“在问别人的名字之前，不应该先自我介绍一下吗？”

　　“之前网吧里有人喊的时候，你不是听到了吗？”

　　“手下败将，谁去注意听啊。”

　　“你不要太嚣张啊！”少年跳了起来，“刚刚那轮是你输了吧？”

　　叶修很是淡定：“总有失手的时候嘛，不服再来一轮？”

　　“来！”

　　结果一直到少年的妹妹送来了晚饭，两人都不知道彼此的名字是什么。

　　“你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？”少年扒着饭，口齿不清地问着。他们在电脑上泡了一整个下午，还没有中断过互相嘲讽，他是真的饿了。

　　“你不回家？”

　　叶修咽下饭说：“我就是从家里跑出来的。”

　 “真的假的？”少年奇道。

　　“我说真的你信吗？”

　　“你逗我啊！”

　　叶修把筷子放到了吃干净的饭盒里，做着手操说：“这话该我说吧。问都不问就把一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往家里带，你不怕出事？”

　　少年筷子一指对面：“对面公安局，你犯事试试？”

　　叶修笑着摇了摇头，对着一直笑眯眯看两人拌嘴的小姑娘问道：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
　　“我警告你你别打我妹妹的主意啊！”少年警惕地瞪住了叶修在他看来不怀好意的笑脸。

　　叶修无辜地说：“对面公安局，我能打什么主意？”

　　“这我不管，我们都不认识你，谁知道你会干什么？”少年吃干净了最后一点饭，把剩下的菜全倒进了自家妹妹碗里，“沐橙，你吃。”

　　“太多了啦。”被唤作沐橙的小姑娘嘟了嘟嘴，一边抱怨，一边乖乖地吃掉了哥哥倒过来的菜。吃到最后，碗里就剩下了一大块肉，她夹了起来，二话不说送到了哥哥嘴边：“吃不下了，你吃。”

　　“怎么老是有吃不下的。”少年无奈地笑笑，就着妹妹的筷子吃了肉。小姑娘很开心地笑了。

　　叶修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，嘴角有笑意浅浅漾开：“可这不是认识了吗？”

　　他坐正了些，眉宇间少去了几分散漫随意：“我叫叶修。”

　　少年闻言，认真地打量了打量他，从眉眼到衣着，再从衣着到眉眼，随即，露了个干净明快的笑容。

　　像是夏末秋初的晚风，清清爽爽，还带着未褪的暑气与灿烂的骄阳。

　　“苏沐秋。”

弟

　　叶秋头一回知道，沉默也是一件如此可怕的事。

　　一通语无伦次的电话，把正在工作的叶家夫妇给惊回了家。他们看着那张小小的纸条，逐字逐句，反复琢磨，似乎硬是想从这短短的一句话中看出点别的意思来，空气凝重得让叶秋险些透不过气来。

　　“他有没有留下别的东西。”叶爸爸猛一抬头，眼里光让人心生胆寒。

　　叶秋忙低下头，胡乱地摇摇：“我只看到了这个。”

　　“开什么玩笑？！”叶爸爸拍桌怒起，手上一用力，一张纸就被揉成了纸团。

　　叶妈妈一把按住叶秋的肩，使劲摇晃着：“叶秋，你们天天在一起，你一定知道什么对不对？这句话不是我们想的那个意思，是不是？你哥哥他怎么会突然留下这样一句话？你说话呀！”

　　“妈，我真的不知道！”叶秋几乎是用喊的，每一个字出口都在抖。他避开母亲质问的眼神，始终没有把目光对准焦急得快要发疯的父母。

　　叶父点点头，再次坐了下来。他把纸团打开，又狠狠地看了两遍，然后摸出一支烟放进嘴里。火点了老半天都没点上，等终于把火点上，他只用力吸了一口，就把烟给掐灭了，推开椅子重新站起来：“我去找他。”

　　叶妈妈问：“你去哪儿找他。”

　　“学校、车站，可能的地方都去找一找。”叶爸爸拿起扔在桌上的钥匙，“妈的，要让我抓到这个小子，看我抽不死他！”

　　叶妈妈也站了起来：“我去报警。”

　　“等等，也不一定……” 叶爸爸顿了顿说，“你去看看户口簿还在不在。如果不在就好办了，只要他上了火车或飞机，我有的是办法捉到他。”

　　父亲异乎寻常的冷静让叶秋瑟缩了一下，叶妈妈看在眼里，语气一凛：“叶秋，你是不是瞒了我们什么？叶修离家出走的事，你到底知道多少？”

　　“我……我不知道。”叶秋微微有点慌乱。

　　“你不知道，为什么只凭这一句话就断定他是离家出走？”

　　叶秋一怔。

　　“我不知道……”

　　叶秋用几近呓语的声音极慢地重复了一遍先前的回答。随后他又抬起头，看着母亲的眼睛，一字一顿说：“但我知道，他就是走了。”

　　叶妈妈没想到叶秋会这样应对，一时间也不知道要说点什么。倒是叶爸爸，先前强压下去的火气又窜了上来：“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说他是离家出走？叶秋，你知不知道一个人对他说出口的每一个字，都是要负起责任的！”

　　“我知道。”叶秋此时冷静了下来，“所以我确定，哥哥他是离家出走了。爸，我有预感，如果你们现在找不到他，我们就再也找不到他了。”

　　“胡说八道什么！”叶妈妈急了，罕见地疾言厉色了起来，“叶秋你听着，我不管你们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，但是刚刚那种话再也不准说，听明白了吗！”

　　叶秋没想到，这么一句话会激起母亲这样的反应，忙乱地点了点头。叶爸爸不耐烦地说：“行了！趁现在还早，赶紧去找人！我先去车站看看，你要是发现户口簿不在，就直接给上面打电话。”

　　叶妈妈不再多说，小跑着去翻查户口簿。叶秋上前半步：“我也去……”

　　“不行！”

　　剩下的半步愣是被吓得没有踏出去。

　　叶爸爸也发觉自己刚刚出口太凶了。他平了平气息，好半天才稳住声音说：“叶秋，如果我已经失去了他，那我决不允许再失去你。”

　　叶秋呆住了。

　　他想自己应该是看错了，那个从来都是顶天立地的父亲，在转身的一瞬，脸上浮现了从未有过的脆弱和惶急。

　　他把手伸进裤袋，摸到了那张薄薄的信纸，用力攥紧了它。

　　如果现在，站在这里的，是叶修呢……

　　指腹拂过的地方，有凸起的印记，他不知道那些印记是自己留下的，还是叶修留下的。

　　坏人交给我来做就行了，乖乖呆在家里，别让爸妈担心。

　　这是叶修留给他的话。

　　可是混账哥哥，你知道现在爸妈有多担心吗？

　　他知道叶修不会知道的，就像在此之前，他也不会想到，自己如果离开，父母会怎样惶惶不安。

　　叶妈妈跑出房来后，眼里的阴云更重了，不声不响地拨了一个号码。叶秋知道一定会是这样的结果，因为他准备行李的时候，唯一没有准备到的就是那本红褐色的本子。他相信叶修也不会偷到那本薄薄的本子的。

　　这通电话时间很短，说完重点，叶妈妈道了声“那就麻烦了”，就挂了电话往门口走：“叶秋，你好好呆在家里，我到小胖家去一趟。”

　　叶秋咬了咬牙，叫住已把手搭在门把上的叶妈妈：“妈，去小胖那里，把我带上行不行？”

　　“不行。”叶妈妈断然拒绝了，“没听你爸是怎么说的吗？”

　　“我听到了，所以我才让你带上我。”叶秋严肃地解释，“至少妈你总能确保不会把我弄丢吧？”

　　这话有些滑稽，但现场的两个人没有一个笑得出来。叶妈妈缄默片刻，果断说：“走！”

　　结果在叶秋的意料之中，叶修不在小胖家。庞家爸妈关心地问“是不是出了什么事”，被叶妈妈含糊其辞地掩盖了过去，只是一再恳请他们如果有叶修的消息，记得第一时间通知自己。

　　回去的路上，车速一直稳定在该路段的最大限速，车里是一片沉沉的压抑。叶秋很少在母亲身边感觉到这种不自在的沉重，安静了半路，他实在受不了了：“也许……也许他已经回家了呢？”

　　叶妈妈没有回答，眼睛一直盯着前方，没有半分动摇。

　　“妈——”喉结上下滚了滚，叶秋抿了抿嘴，问，“你早上接到电话的时候，就没想过说不定这是我和哥联合你来和你们开玩笑呢？”

　　刹车来得猝不及防，叶秋的上身猛地往前一扑。他从未如此庆幸过自己系着安全带，饶是如此，他都觉得自己快被安全带勒成两截了。

　　“叶秋，你是认真的吗！”

　　“我……”叶秋茫然地看向母亲，还没缓过神来，胃里和脑中都是一片翻江倒海。

　　叶妈妈的脸绷得很难看，过了几秒，又缓和了下来。她把脸埋在手心中揉了两下，苦笑着说：“我知道了，你是想让我放松一下是不是？”

　　“可我要告诉你啊小秋，不管是不是真的，只要听到自己的孩子不见了，我们都只能是这个反应，你明白吗？”

　　“因为我们是父母啊。”

　　刹那间，一声哽咽差点脱口而出。

　　叶秋，你真是个混账，和叶修一样，他妈的真是个大混账！

　　你在责怪爸妈的不理解，你又去理解过爸妈什么了？

　　你自以为自己委屈，自以为爸妈对自己的生活横加干涉，你又为爸妈做过什么了？

　　这么多年，你都学了些什么，你都想了些什么啊……

　　叶秋，你懂什么……

　　为什么只为了一句空口无凭的猜测和一张意义不明的小纸条，爸妈就可以担心成这副模样？

　　因为……他们是父母啊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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妈蛋……这一半写到后来居然写哭了……

越写越觉得不忍心……简直像剖出父母的心再往死里戳……

想到自己填志愿的时候，我一个南方人，为了一个喜欢的专业尽挑了大东北的学校。那时候满不在乎，说“我都成年人了，有什么不放心的”，但为了长辈一句“但我们会担心”，我还是选择了邻省的学校。

直到后来和家里人出去旅游，照顾着两个年纪特别小的堂弟的时候，才理解了父母到底是用怎么样的心情送我们离开的。

然后才明白为什么会说儿女欠父母的，一辈子也还不完。这与物质无关，而是那一份厚重的挂念，永远不会平等。

我喜欢叶修和叶秋，非常非常喜欢，但惟有这一件事无法谅解，就像叶修也知道那是丢脸的过去。

为人儿女，最不该做的，就是拿父母最宝贝的东西去伤害他们。

－tbc－